于細微處營造溫暖的詩意境界

    來源: 光明日報2023-08-16 21:35:09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詩集《我熱愛的人間》(海燕出版社2023年3月出版)共收錄詩人薄暮的81首詩作,寫父母親情、村鎮生活,寫詩人的所思、所想、所感和所知,寫他人和自己的歡樂。詩人從歷史、現實、生活中寬泛地取材,用泉水流淌般的詩意,營造一個真摯純凈、溫暖動人的境界。

    在這部詩集中,讀者可以清楚地洞見詩人喜歡對意象進行摹寫與組合,有的是動植物,有的是器物。詩歌寫作中,意象的大量運用需要在環境構建與氛圍營造方面保持異常的細膩和敏感,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詩歌語言的破碎。但在薄暮的詩里,這種擔心似乎是多余的,詩人尤其擅長意象的編織。在詩人的筆下,意象或被賦予某種象征意義,或被用來營造詩歌的氛圍。對器物意象的使用,在《父親的鐵器》《與父親下棋》中有著鮮明體現。

    《父親的鐵器》中寫道,“父親把鐵,分成兩種/一種用來打制/斧頭、柴刀、鑿子、釘子/一種是我/用來打//用他的不順心打,不得志打/吃虧上當打,鄰里斗氣打/用雞叫三遍時的風雨打/用低吼,用竹竿和土塊/追著打//鐵了心打掉我的犟、懶、笨/打掉不認錯、不求饒、不聲響/藏在鋪草里小人書、枕頭中的夢游/打掉我對農事的不協調/對山路的掙扎/對小河流淌方式和方向的想象//終于把我打造成一類鐵器/像斧頭、柴刀一樣鋒利/常常割破自己/像鑿子、釘子一樣孤獨/一輩子和天空過不去”。詩人用鐵器作為象征,寫自己的父親把鐵器分為兩種。一種是貨真價實的鐵器:斧頭、柴刀、鑿子、釘子,另一種則是詩人自己。一種是“成品”,一種是“半成品”,兩種鐵器,兩種對比。詩人從兩個角度來寫父親與“我”之間的關系。在第四節之前,詩人從“童年”的角度出發,寫父親對自己的嚴格,讀者很容易就能解讀出詩人的內心,看出“我”對父親的不理解。到了第四節,薄暮寫父親終于把他打造成像斧頭、柴刀、鑿子、釘子一樣的“鐵器”,成為一個“成品”,詩人似乎又站在“成年后的我”這樣一個角度,明白了父親“打鐵”的良苦用心,暗合了“不打不成器”“恨鐵不成鋼”等傳統中國式父子關系。

    不同于《父親的鐵器》的象征意義,在《與父親下棋》一詩中,詩人卻拋棄了器物的象征性,而是努力在詩歌環境中用各種各樣的器物來為讀者轉換鏡頭,“除夕下午。父親在檐廊那頭/抽煙/我在另一頭/擺弄手指和啞火炮仗//因為一場變故,大門外/腳步聲只路過白色春聯/天井是一口井,父親和我/兩只冬眠的青蛙//他突然說:我們下棋吧/我愕然,惶然,木然/格子窗下,一張小方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與父親抵首而坐/整個王塆好像只有我們兩個人/那年他三十七歲,我十三歲/同一屬相,楚河漢界”。格子窗、小木桌將“我”和“父親”從毫無關聯的兩件事聚攏到下棋這一件事,鏡頭跟隨著由遠及近。然而,事情并沒有持續多久,“煙”又把“我”和“父親”分隔開來,鏡頭突然拉遠,“天色暗了,父親起身走下石階/兩步,停住/一直望著天空/抽煙/看不見他的臉/頭頂上,青白煙霧/一層層,向四周緩緩消散//至今不知道/一生務農的父親/在逼仄的天井中看見了什么/只知道,那天/整個王塆,只有他一個人”。在鏡頭近與遠的轉換之間,“我”和“父親”若即若離,“楚河漢界”似乎也隱喻著父子之間存在某種程度上的隔膜或代溝。

    如果說器物是詩人對過往的寄托,那么動植物意象則表現出詩人對現時的關注與凝視,其中隱含著詩人的某種偏愛。詩人薄暮的心里藏著一個“宇宙”,這不是憑空得來的,而是深深根植于詩人所生活的土地——那片生他育他的中原土壤。詩人就像一棵故鄉的樹,深深地扎根,慢慢地生長。在詩中,他恣意地寫著麥子、啄木鳥、油菜花、黃瓜、豇豆、白菜等意象,“左邊的油菜花,右邊的紫云英/都在往里擠”(《社廟》),“這種時候,母親在收拾菜園/摘下黃瓜、辣椒、豇豆最后的果實/然后連根拔起,平整土地/種上白菜、菠菜、蘿卜、芫荽”(《過冬的問題》),“落葉的櫟槲橡椴、楓香、化香/常青的松柏杉樟、青岡、木姜子”(《那里長滿了狗尾巴草》),“它說,星星從海上來/天一亮,一顆顆回到海里,成為魚//——多么好啊!慢慢地/你們都會演化成/淡水魚”(《淡水魚》)……它們是詩人自我成長的見證,也是他叩問生命的途徑。

    許多優秀詩人都渴望回歸“故里”,于是他們反復摸索著故鄉的骨節,沿著記憶的小道,尋找那些隱入時間深處的人。薄暮也不例外。他用一條河流來探尋故鄉的坐標,“一條河在這個世界流淌了很久/除了我,沒有人會一再寫下它//——烤龍河。多么奇怪的名字/曾經以為只流經小小的村莊/然后在視線落地處消失”。在書寫故鄉的角度上,薄暮選擇了以親歷者的視角講述,“小河已然漲水。他徑直開進去/碾過大大小小鵝卵石/在河心,被一聲嘆息攔住//我們蹚水,坐在一片紅蓼草前面/等更大的拖拉機經過/他不停地抽煙//聊什么早忘了。星星一顆接一顆/從河底浮上來,漂過石步時的/聲響,黑暗中傳得很遠”。故鄉在他的筆下,如此鮮活可親,如此令人魂牽夢繞。

    薄暮的詩歌透露著一股駁雜的氣質。他寫自然,寫故鄉,寫古人,寫歷史,實際上是詩人在展現一種自覺,即深入自我的潛意識來書寫對生命的思考。從細微之處入手,這既是詩人的詩意處理方式,也是詩人對人間的觀察方式。薄暮在用屬于自己的方式和語調為中原大地乃至整個人間著史。

    (作者:張鑫瑞,系青年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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