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酷愛夜游,在黃州有兩次赤壁夜游,也因此留下了千古名篇前后《赤壁賦》。蘇軾一生凡九遷,其中發生在元豐二年的“烏臺詩案”間接地促使其在文學上發生轉變。賦中“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的慨嘆,恐非僅對古人有感而發。
原作者 | 《國家人文歷史》
(相關資料圖)
《唐宋八大家文學課》,《國家人文歷史》 編著,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23年3月版。
“烏臺詩案”間接促使蘇軾
在文學上發生轉變
從熙寧四年(1071)被貶出京開始,蘇軾的仕途就一直不順。任職密州期滿又轉徐州,再轉湖州,朝廷始終沒有流露出分毫要將公認的大才子召回重用的意思,反而在各種場合表達了對他的不滿。
熙寧十年(1077),蘇軾密州任期滿,按例回京述職,結果“有旨不許入國門”,即不允許他進汴京,折辱之意十足。然而還沒有完,元豐二年(1079),被貶到地方近八年的蘇軾更是遭遇無妄之災:他在例行表章《湖州謝上表》中發了一些牢騷,結果被人抓住小辮子往死里整,深陷囹圄四個月又十天,直到當年十二月方才出獄,處以“責授檢校水部員外郎充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的懲罰,這就是中國政治史和文學史上都赫赫有名的“烏臺詩案”。
“烏臺詩案”在中國歷史上有名,是因其為嚴格意義上的首場文字獄;而在文學史上同樣有名,則是因為它間接地促使蘇軾在文學上發生轉變,成為中國文學史上國士無雙的文豪。
黃州即今天湖北黃岡的黃州區,在北宋隸屬淮南西路,“當江路,過往不絕”,經濟發達且離京城不太遠。依北宋官場潛規則,貶謫臣子向來以貶地離京城遠近、信息暢通與否以示懲罰的輕重,朝廷將蘇軾安置在黃州,明顯表露出一種并未“棄絕”、留觀后效的態度。
雖說如此,“烏臺詩案”還是給蘇軾帶來了不小的精神沖擊。王安石之弟、曾在該案中為蘇軾向皇帝求情的王安禮曾一語道破了蘇軾痛苦的根源:“軾以才自奮,謂爵位可立取,顧碌碌如此,其中不能無觖望。”他是仁宗老皇帝欽定的未來宰相,論才華和能力在同輩中無人能及,本自詡十年之間可以得志,但如今不僅未能達成夙愿,反而被打成犯官,差點兒在文字獄中丟掉性命,美好期望和殘酷現實間的巨大差距,怎會不讓聰明的他感到痛苦呢?
《東坡先生懿跡圖·通判杭州》(局部),明,李宗謨,紙本白描,全卷縱25 厘米,橫 216 厘米。此圖中描繪的是蘇軾因反對新法,于熙寧四年六月被外任為杭州通判,至熙寧七年方改“知密州”一事。《唐宋八大家文學課》內文插圖。
痛苦和苦難會讓庸人沉淪,但對另一些人來說則是磨礪。被貶到黃州的蘇軾生活困苦,精神苦悶,但他并沒有就此沉淪,而是將自己的塊壘以文學的方式抒發出來。元豐五年(一說為元豐三年)七月既望,秀才李委前來探望他,一起泛舟夜游赤壁。此時長江“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眾人飲酒作樂,誦詩高歌,對著江景感嘆人生。三個月后,蘇軾和客人再度泛舟于赤壁,此次夜游卻頗有“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引發蘇軾“悄然而悲”。兩次赤壁之游給蘇軾留下了深刻印象,從而促使他創作出千古名篇前后《赤壁賦》。
評論家多對《赤壁賦》寫景
贊嘆不已
賦是一種中國傳統文體,早在周代末就已產生,盛行于漢代。漢代講解《詩經》的毛詩序說:“故《詩》有六義焉……二曰賦”,晉代文學批評家摯虞更指出:“賦者,敷稱之稱,古詩之流也”,都明確指出了該文體同詩歌的關系,“不歌而誦謂為之賦”。賦在寫作方法上鋪陳寫事、物,字句上韻散間出,多用四言,半詩半文,讓人讀起來感覺鏗鏘有力。經過唐宋古文運動之后,賦已演變為趨于散文化的文賦,但依然不排斥駢偶,句式以四言、六言為主,使其繼承了古文的章法氣勢,又克服了漢賦喜用生僻字和堆砌辭藻的毛病,敘事抒發的同時又富有詩意。大約正是看中文賦這些特點,蘇軾才選擇該文體將淤積在心中好幾年的苦悶一股腦兒傾瀉在紙上。
《赤壁圖》( 局部),明,仇英,絹本設色,縱25.1厘米,橫90.8厘米,現藏遼寧博物館。蘇軾在被流放黃州時期,在前后《赤壁賦》中透露出濃厚的道家思想,特別是在《后赤壁賦》中,以夢賦予傳統孤舟驚鴻意境新的含義,從中透露出作者對現世與彼岸的思索。《唐宋八大家文學課》內文插圖。
后世評論家多對《赤壁賦》寫景贊嘆不已。在《前赤壁賦》中,蘇軾眼中的長江夜景乃是“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長江月夜的美景不由得讓人有遺世之感:“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然而到了《后赤壁賦》,曾經的美景就變成“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俯瞰長江成了凝望深淵:“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
同一處長江,山月同天,然而蘇軾在前后《赤壁賦》中僅用了幾句四言,就營造出偌大的差距。在《前赤壁賦》中,江月夜在蘇軾眼中的第一印象是“月出東山之上”,而在《后赤壁賦》中,第一印象干脆就不是視覺,而是聽見“江流有聲”,接下來才慢慢發現是兩側“斷岸千尺”,原來是“山高月小”,一股蕭瑟之意油然而生,從聲到形的通感修辭方式,給人帶來強烈臨場感。
蘇軾的困惑與迷茫
如果僅僅是因寫景細膩,那么蘇軾的兩篇《赤壁賦》還不至于讓后人感覺驚艷,讓人贊嘆不已的是他在文中極其自然流出來的思索和感受。《前赤壁賦》還是襲用了傳統漢賦一問一答的表現手法,不過手法上比起漢賦一上來就沒頭沒腦強行“客問曰”自然了許多。客人在月下吹起如泣如訴、余音裊裊的洞簫,從而引發“蘇子”和“客人”的對話:客人感嘆在赤壁遙想昔日,英雄霸業,盡歸塵土,而不如孟德、周郎的小人物我們,又怎能不覺得“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呢?
聯系蘇軾此前的仕途經歷,他此種“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的慨嘆,恐非僅對古人有感而發,多半也聯想到了自己,昔日雄心壯志,而今安在?但在黃州待了幾年,他已經成功地開導了自己:“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聲名官位,不過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我們心中有清風明月就已足矣!
然而,挫折真的就能用“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排解掉嗎?在更為私人、也更能披露內心真實想法的《后赤壁賦》中,人們讀到的是一股不可抑制的苦悶宣泄:“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特別值得留意的是,文中提到了“適有孤鶴,橫江東來……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孤舟驚鴻本是中國文學中的傳統意境,然而蘇軾卻用奇特夢境將其翻新:“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樂乎?’……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
是我夢見蝴蝶,還是蝴蝶夢見我?自莊周以來,這個問題就縈繞在中國文化的深處。它既是隱遁,可以讓人們在現實與夢境的切換中忘記煩惱,但同時也是一種逃避不了的追問,涉及此世彼岸究竟誰是夢幻誰是永恒的問題。自幼經過嚴格道家啟蒙,熟背老莊的蘇軾此時此地肯定想起了夢蝶主題,結合前后《赤壁賦》的文本,人們能清晰地看到蘇軾的困惑與迷茫:仕途經濟那又如何?即便能轟轟烈烈做到橫槊賦詩地步的人,今天又安在?只能是希望“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但卻“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又或許,一切皆如赤壁夜游之樂,醒來不過是一場孤鶴秋夢。
本文節選自《唐宋八大家文學課》,小標題為摘編者所加,已獲出版社授權。作者:《國家人文歷史》;摘編:安也;編輯:張進;導語校對:趙琳。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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