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晚報·五色土 | 作者 瀛洲海客
“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早在先秦時期,香料就被廣泛使用。人們將風干后的香草裝入囊中,或隨身佩戴,或置于屋室或衣物被褥之間,即可有潔身、祛濕及驅疫之用,也可彰顯身份與品味。
而香料,也曾是三國時期的一道重要點綴。
【資料圖】
西漢錯金博山爐 中山靖王劉勝墓出土
香自遠方來
早在先秦時期,香料就被廣泛使用。《詩經·王風·采葛》中有“彼采葛兮”“彼采艾兮”的描述。人們將風干后的香草裝入囊中,或隨身佩戴,或置于屋室或衣物被褥之間,以起到潔身、祛濕及驅疫之用。上層人士亦佩戴香草來彰顯身份,屈原在《離騷》中提到了二十余種香草,以“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等句構建出“香草美人”的意象,并賦予其忠君愛國的內涵。此后,士大夫常佩戴香囊,以示其翩翩君子之風。但由于氣候與地域所限,這時的香料基本都是艾(艾草)、蕭(香蒿)、蕙(蕙蘭)、蘭(澤蘭)、桂(桂樹)、芷(白芷)、茅(香茅)等本土草香。
西漢武帝時,張騫鑿空,打通絲綢之路;南越歸附,開辟海上交通,“商胡販客,日款于塞下”(《后漢書·西域傳》),一些香料陸續從西域諸國與海外傳入中原。與中原本土的草香相比,進口香料燃燒時煙霧小,留香時間長,且因為其稀缺屬性,從而被視為身份與地位的象征,深受皇親貴戚歡迎。東漢時,有關進口香料的記載逐漸增多。外戚竇憲曾委托班超與大月氏人交易良馬與蘇合香。漢明帝妻馬皇后為開節儉之風,以身作則,不使用香薰;漢桓帝時,侍中刁存因口臭被賜下雞舌香,但他卻因不識此物而誤以為皇帝要賜死自己,便哭哭啼啼地與家人朋友道別。
自桓、靈始,社會上層好胡風,進口香料愈發流行。王嘉《拾遺記》云,漢靈帝初平三年(193)游西園時,命人將西域進貢的茵墀香煮成湯,用來沐浴;待洗浴完畢后,將剩下的洗澡水倒入溝渠中,仍能散發陣陣奇香,故稱“流香渠”。魏文帝曹丕也曾有過類似的奢侈之舉:為了迎接美人薛靈蕓,他曾命人在路邊燒香。
宋代李嵩繪《聽阮圖》中,侍女正焚香
熏衣留香
古時,人們常用香料熏衣,從而使香氣長存。
被曹操視為“吾之子房”的荀彧,就自帶芳香。習鑿齒《襄陽耆舊記》記載:“荀令君至人家,坐席三日香。”荀彧坐過的地方,三日可聞其香。這或許跟他的職業有關。荀彧在長期擔任尚書令,世稱“荀令君”。《后漢書·藥崧傳》注引蔡質《漢官儀》曰:“尚書郎伯使一人,女侍史二人,皆選端正者。”女侍負責執香爐燒香,為尚書郎熏衣。西漢中山靖王劉勝墓出土的文物中,可見香爐內置于提籠之內。據此,漢代熏衣法應在香爐之外另置一提籠,然后將衣物鋪在上面,使香浸入,以達到留香的目的。既然有專人長期為其熏衣,“荀令留香”也就不難理解了。
魏文帝曹丕也酷愛熏衣,因為衣服太香,還刺激到馬兒,導致他被掀翻在地,還被咬傷了膝蓋。即便如此,曹丕仍不改其意。魏晉以降,熏衣已是一種風度,但凡名士清流,“無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駕長檐車,跟高齒履”(《顏氏家訓·勉學篇》),仿若神仙中人。香料還可以混合使用。宮廷秘傳香方“漢建寧宮中香”,集藿香、丁香、檀香、黃熟香、沉香、零陵香、蘇合油等十余種香料,用料十分考究。東晉葛洪《肘后備急方》中還有“六味熏衣香方”,不僅香氣怡人,還兼有潔身、養生之功效。
明代陳洪綬繪《斜倚薰籠圖》中的熏衣場景
錦囊含香
用來盛放香料的主要有香爐與香囊。香爐造型精美,構思精巧,可通過焚燒的方式激發出濃香;但在日常使用中,它卻不如小巧的香囊方便。
香囊可以懸掛。名醫華佗曾在香囊中加入丁香、百部等藥物,將其懸于室內,以預防肺部疾病。古時人們還會在床帳四周掛香囊,《古詩為焦仲卿妻作》曰:“紅羅復斗帳,四角垂香囊。”(《玉臺新詠》卷1)而奢侈的后趙國主石虎,床帳四面亦有十二香囊。
香囊亦可以手持。西晉土豪石崇家財萬貫,廁所中都有兩名美婢手持香囊立于一旁。名士劉寔在他家上廁所時,還以為誤入內室,鬧了不少笑話。以石崇之財力,連麝香、甲香等名貴香料都能置于廁所中焚燒,更別提令侍女手持香囊服侍了。同樣在石崇家做客,駙馬王敦(尚襄城公主)就不為所動,似乎見過大世面。但事實卻是,王敦也有過類似的尷尬遭遇。《世說新語·紕漏篇》云:“(敦)既還,婢擎金澡盤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箸水中而飲之,謂是干飯。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王敦不識洗手的香澡豆,將其倒入水中吃了下去;得知真相后,他方知宮廷生活之奢侈。盡管澡豆的主要成分之一就是香料,但襄城公主還是比不上石崇,后者洗手時,會直接使用更加高級且難得的“甲煎粉”與“沉香汁”。
香囊還是一種佩飾,可以隨身攜帶。《北堂書鈔》卷136引繁欽《定情詩》曰:“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將物品系在肘后,是漢晉時期人們攜帶物品的常見形式。袁紹在得到一枚玉印后,曾“于太祖坐中舉向其肘”(《三國志·武帝紀》),以示炫耀。
西漢綺地“信期繡”香囊 馬王堆漢墓出土
曹公分香
曹操也好用香囊。盡管他曾禁止用香,但未能嚴格執行下去。臨終前,曹操還不忘“分香賣履”,想把沒用完的香囊分予眾人。河南安陽曹操墓中出土的石牌文字“香囊卅雙”可印證此事,“常所用”即指這些香囊是曹操生前常用之物。無獨有偶,洛陽西朱村曹魏大墓出土的石牌也有“白珠落(絡)香囊 具玦廁自副”等文字,可知這種香囊用白珠絡傅裝飾,并以玉玦為附綴。
當用香成為貴族生活的常見一景,它就會產生出相應的附加價值,成為貴重的禮物。《太平御覽》卷359引司馬彪《戰略》曰:“諸葛亮從成都到漢中,達又欲應亮。遺亮玉玦、織成、障汗、蘇合香。”織成一般指名貴的絲織品,可制成囊,再加上蘇合香與玉玦,恰好湊成一套。可惜孟達雖心思機巧,行事卻不密,還未等諸葛亮支援,他便為司馬懿斬殺。
鄴下文學的主導者曹丕,曾在宮中種植過一批迷迭香,并邀請各路文人聚于此處,一同欣賞這種“超萬里而來征”的奇香。除曹丕外,當時一流的文學家曹植、王粲、應玚、陳琳也都作《迷迭香賦》或《迷迭賦》傳于后世。
東吳:香料貿易中心
三國時期,香料是相當受歡迎的禮物。交趾太守士燮也時不時向孫權供奉香料與各種奇珍異寶,動輒數以千計。香料名貴,士燮為何出手如此大方?蓋因士燮及其兄弟掌控下的交州,正是香料進口的主要地區。
據《梁書·諸夷傳》記載:“其國人行賈,往往至扶南、日南、交趾。”漢魏時,大秦國的使者、商人與中原的貿易往來十分頻繁。曹魏官修史書《魏略·西戎傳》中,就記載了來自大秦國的十二種香料:“一微木、二蘇合、狄提、迷迷、兜納、白附子、薰陸、郁金、蕓、膠、薰草、木。”需要指出的是,其中一些香料只是被大秦商人運輸到中原,其原產地卻另有他處。如郁金香(藏紅花)原產自波斯等地,木香即青木香,與狄提香、薰草香都產自天竺國(印度)。
狄提香即香附子,又名雀頭香。這是一種十分名貴的香料,曹丕甚至在父喪期間專門向孫權索要。黃初三年(222),他又命人向東吳索要豆蔻。面對曹丕的索取,孫權每次都很大方。在他眼中,這些珍品實在算不上多稀罕。因為一些香料雖可經絲綢之路由西域直接傳入中原;但就產地而言,南方的東吳政權才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明代周嘉胄《香乘》云:“香最多品類,出交、廣、崖州及海南諸國。”那么,東吳是如何把控住香料市場的呢?
一方面,海外商人的主要聚集與貿易地——交趾郡,為東吳所掌控。吳黃武五年(226),孫權接見了一位不知其名只知其字為“秦論”的大秦國商人,并獲得了海外的一些信息。同年,士燮去世,孫權任命的交州刺史呂岱徹底掌控嶺南地區,“又遣從事南宣國化,暨徼外扶南、林邑、堂明諸王,各遣使奉貢”,擴大了東吳政權在海外(今越南、老撾、柬埔寨等地)的影響力,交趾郡也成為東南沿海地區的貿易中心。來自海外的各種香料與奇珍,從這里流入中國。
另一方面,東吳通過多次航海運動,與南海諸國達成了友好的貿易往來。孫權稱帝后,多次派遣船隊遠航海外;以扶南為代表的南海諸國,也屢屢向東吳遣使供奉。東吳大臣萬震、康泰分別撰有《南州異物志》與《吳時外國傳》,記載了諸多名貴香料及其產地,如沉香、雞舌香、藿香、豆蔻、甲香、流黃香等,多出自扶南、頓遜、都昆、真蠟等南海諸國(今馬來半島、爪哇等地)。
強大的軍事實力,是友好貿易的前提。吳地以長江為天塹,大力發展水師,其造船業也十分發達。吳人所造之船,不僅船體平穩,素有“舟楫為輿馬,巨海為夷庚”之稱(《太平御覽》);且造船規模龐大,除秣陵、京口、武昌、溫州、南昌等地的造船廠外;另有建安侯官(今福建福州)與廣州番禺(今廣東廣州)兩地,主要生產大型船只,用以遠航。有此為前提,東吳在進行大航海運動的同時,才能牢牢把控住民間貿易。即便是名貴的香料,對東吳皇室而言也不算什么。
吳少帝孫亮在位時,還別出心裁地給四位寵妃制作了著名的“百濯香”,“凡經踐躡宴息之處,香氣沾衣,歷年彌盛,百浣不歇”(《太平御覽》卷710引王嘉《拾遺記》)。有這種頂級享受,也難怪東吳后期的統治者總是安于現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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