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閱讀的人,根本不需要書單|專訪葉子
《我在島嶼讀書 第二季》劇照。
?作者 | 許崢?編輯 | 蕭奉
【資料圖】
讓作家、教授、評論家,開一份書單,找出一條閱讀脈絡,是很多讀者想要得到的“答案”。
但閱讀往往不是一條直挺挺的道路,沒有一條適合所有人的路徑,它曲曲折折,可能跌宕起伏,可能充滿發現。用文學教授葉子的話來說,閱讀是“玄學”,很難說得清其中的奧妙。
盡管如此,聽讀書人談論閱讀的秘密與經驗,還是讓人受益。2023年6月,《我在島嶼讀書》第二季開播,葉子與蘇童、余華等作家一起來到了珠海東澳島,繼續嘗試談論閱讀這門“玄學”。
南京大學文學院副教授葉子出生于1984年,江蘇南京人。曾祖父是葉圣陶,祖父是編輯家葉至誠,父親是作家葉兆言,她從20世紀80年代的童年開始,就在家族的藏書中漫游,辨認種種刊物、劇本、小說的樣子與奧妙,坐在文學餐桌的另一頭,與家人共同討論、品嘗、拉鋸。
后來,她觀察大量的翻譯小說,研究《紐約客》,為它做一系列清楚的回溯,翻譯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與安吉拉·卡特,選擇做文學的研究者,而不是矚目的被研究者,一面讀,一面編寫無數長、中、短篇的枝干。
她在文論中指出,“短篇小說的寫作,有時只需要一種孤獨的情緒,像北島的一字詩——《生活》:網——那樣編織出密不透風的網籠;有時它只需要一種曖昧的象征”。
作為讀小說的人,她會用閱讀與想象編織出什么樣的網籠?她如何讀書,又如何通過閱讀去想象生活?
以下是葉子的回答。
葉子。/陳強攝
閱讀是一個挺私人的事
硬核讀書會:你每天都有固定的閱讀時間嗎?最近在閱讀哪本書呢?
葉子:閱讀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所以很難說我的閱讀習慣如何,無論我是備課還是寫論文,抑或是翻譯,都和閱讀緊密捆綁。
我最近看的印象比較深的一本書,是《Endpapers》,2021年出版的一個家族回憶錄。
《Endpapers》
Alexander Wolff 著
Atlantic Monthly Press,2021-3
其中就談到Pantheon Books(萬神書局)的歷史。談到這個圖書公司,是如何在戰后美國成為一個經典的翻譯文學廠牌,在大西洋兩岸的文學流動中,成為歐洲作家最信賴的出版商。
其實也補足了一些我的知識盲區,因為以前總是看到Pantheon Books,但對背后的翻譯出版的歷史沒有特別關注過。我還讀得挺開心的。
硬核讀書會:你作為大學教授,會給學生定下必須達成的閱讀量或書單嗎?一般是多少?
葉子:我很少給學生開書單,因為讀書這個事情是想讀什么就讀什么。書單像一個任務,有“本數”的限制,規定了一個體量,而讀書可以不受限制。
我的學生都非常優秀,他們也不太需要我開書單,讀書都特別快、特別廣,閱讀量已經讓他們的視野很開闊了。甚至有的時候是學生給我開書單,說老師你應該讀這本書。這本我還沒讀完,他們就又推薦下一本了。
如果進入了一個讀書的良性循環,習慣閱讀,也就不需要書單了。
硬核讀書會:一個并非出生于書香世家的小孩,是不是只能依賴機緣巧合的指引才有辦法成為一個讀書人?
葉子:當然不是。
我覺得閱讀是一個挺私人的事,該關起門來做。亨利·米勒說他最好的閱讀體驗,都是在廁所里發生的。其實也是在講,閱讀是個人化的,是私密的。它是你自己的事情。
就像吃飯不需要別人指引一樣,閱讀也是一個特別自然的事,我更傾向于拋開點評的輔助,不是它說哪個菜好,我就要點哪個菜,而是依照自己的直覺,允許自己有試錯的成本。
《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劇照。
硬核讀書會:你在文論中提到過,像《紐約客》的訂戶,“主要集中在富裕的、受過良好教育、事業成功的人群”,那么你認同“文化是少數人的精神活動”嗎?
葉子:我記得《紐約客》創刊時,宣稱“我們這本雜志不是給Dubuque老太太看的”,Dubuque是愛荷華一個很小的城市。《紐約客》不明智地、很輕浮地說了這么一句話。
《時代》周刊是它的競爭對手,立刻就在下一期的封面放了一個老太太坐在搖椅上閱讀的肖像。
原本《時代》周刊的封面都是政治人物的肖像,但它為了調侃《紐約客》的自命不凡,就真的虛構了一個來自Dubuque的老太太,讓老太太諷刺回擊——
我知道《紐約客》的編輯們是文學精英,他們應該明白,鄉下習氣再俗,都俗不過沒有禮貌的都市人。
這說法多妙,大都市的壞品位就不是壞品位了嗎?
《紐約客》是一本好雜志,也因為它懂自嘲、懂幽默,知道反省那種自視精英的態度。這或許能回答你剛剛的提問。
《紐約客》雜志封面。
硬核讀書會:你在文論中摘錄過李翊云的一句話,她說“文學是無法改造世界的,也許改造不了才是文學不死的原因”,你覺得我們仍然要孜孜不倦閱讀文學的目的是什么?
葉子:我同意文學改造不了世界,改造世界的是其他學科,是醫科理科工科商科,這些都是維持生命必要的,也實實在在改變世界的學科。
但文學是面向內心世界的。文學的美,文學的愛,是用來改變你自己的。
硬核讀書會:生活中可以沒有閱讀嗎?
葉子:蒙田說:我的良知只約束我自己,別人由別人的良知去約束。我希望我的生活里,能一直有閱讀,但別人的生活,只能由別人去操心了。
我最早的閱讀啟蒙來自刊物
硬核讀書會:你在《“短故事”的游戲》中提到,“互文是最具普遍性的現代文本方式……一個強有力的創作者,往往也是一個強有力的借鑒者”,你作為讀者是否也會經歷這種類似的感受?比如在某本書中牽引出另一本書的互為印證和聯想。
葉子:互文這個話題很有意思。對于讀者來講,互文的樂趣來自于尋找和作者共有的閱讀經驗,是一個挺有游戲感、挺有樂趣的事。
它可以是讀者和讀者之間的交流、作者和作者之間的交流、作者和影響自己的作者之間的交流。
《時時刻刻》劇照。
硬核讀書會:有時候,讀者面對翻譯小說會有一種天生的謹慎,因為它換了一種語言,某種程度上算是換了一個寫作者,就像你說的,“是去到一個之前沒有去過的地方”,你會給讀者什么樣的建議去挑選一本好的翻譯小說?
葉子:我是一個比較不在乎譯本的人。出于上課的需要,我可能會挑一個更合適的譯本,但平時閱讀翻譯小說的時候,我其實沒那么介意,不會在各個譯者間精挑細選。
這不意味著譯者不重要,我對經典譯本也心懷感激。只是我想多看、快看,不被譯者擋在某本書之外。
我自己也做翻譯工作,所以內心深處對譯者有共情。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語言習慣,有時真的未必一個譯本就比另一個譯本優秀多少。一本書被辛辛苦苦翻譯出來,可能隨口的一句評價“譯本太爛”,就讓它少了很多讀者,挺可惜的。
除非你會很多很多種語言,否則你永遠需要翻譯。
閱讀譯本的時候,我比較少去想“這句話翻得準不準確”“這個詞翻得好不好”“譯者的語言習慣好奇怪”諸如此類的問題。
尤其讀英譯小說,現在大家英文都不錯,看譯文忍不住就會想“這句話它可能原文是什么”“怎么譯者連這個都譯錯”。但如果總給譯者挑錯,閱讀就斷斷續續,總在做判斷。
我還是抱著一個比較寬容的態度,希望自己能快速把握一本書,盡量不讓譯者成為我的障礙,把他看作是帶我進入一本書的向導。
硬核讀書會:你在文論里提到《紐約客》對任何文學文本都敢于拒絕和承認,對你來說,什么樣的書你是拒絕承認的?或者說,你是如何確立自己的文學品位的?
葉子:我覺得“品位”這個詞有點奇怪,不如聊聊我對報刊的興趣是怎么來的。
其實我們這一代人的學業壓力很大。在我自己的成長經歷中,沒有什么時間讀閑書。雖然家里有特別多的報紙和雜志,但如果偷著讀被發現,一定會被喝令說,你怎么在看報紙。
可能因為報刊的生命周期短,所以我無法在緊張的日常中,分一點時間給它。一直到現在,我看報紙和雜志,還忍不住會有一種心虛的感覺。
但現在我對報刊的巨大興趣,也恰恰來自于它們是一期期來,又一期期成為歷史,來自于這種短暫、當下、不斷被更新的感覺,它們和書是不一樣的文本呈現。
所以,誰知道呢,閱讀的拒絕和承認,也是會有變化的。
《天才捕手》劇照。
硬核讀書會:你會有意識地培養你女兒的文學審美嗎?
葉子:其實很慚愧,我對我女兒在這方面是很疏忽的。工作忙也算是一個借口吧,我們親子共讀的時間很少。可能也因為我還不太懂得,如何用孩子的口吻,平等和她說話。
孩子永遠不會順應你的選擇,我以為她會喜歡的故事,她一定沒興趣。她特別喜歡的故事,我又會覺得這有什么好讀的。
不過,也有特例,比如《小王子》,還有福克納唯一的童話書《許愿樹》,我們都是兩三天讀完,讀完還愿意再讀。
《許愿樹》
[美] 威廉·福克納 著,Yich?en 繪,五月 譯
后浪 |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2-5
在不在島嶼上,都能讀書
硬核讀書會:假如閱讀抱有明確的功利目的,比如為了知道嘴皮子厲害的秘訣、為了窺視首富的商業手段、為了查詢某些信息,那它是不是跟我們刷手機的動作也沒什么兩樣了?
葉子:談閱讀的目的,可能把閱讀過于理想化。
對于致富或營銷,閱讀肯定不是最好的學習途徑。閱讀帶來的收獲是不能去預判的,我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影響我。這種“影響”沒有保質期,不知道哪個時刻會發生,這也是閱讀奇妙的地方。
不過學生也經常有困惑,讀書這么好玩的事,用來寫論文、交作業,好像書是電器,只拿來用,也挺沒勁。
但我想,閱讀“有用”也沒那么壞。能讓閱讀不白白流逝,跟它產生交互、留下點什么,這個過程也蠻有意思。能“用”到一本書,能對一本書有自己的思考,本身也挺愉快。
《正常人》劇照。
硬核讀書會:有時候,閱讀不等于記住,看過的書籍過一段時間就會忘記,甚至連人物的名字都想不起來,這代表“書都白讀”了嗎?
葉子:你可能讀完就忘,但沒準過一段時間,你又想起點什么,這些都是隨機和偶然的。
閱讀的記憶,說起來像玄學,也說不清其中的奧妙。它蜿蜒曲折的,不是一條直挺挺的路。
硬核讀書會:《我在島嶼讀書》這檔節目選擇了一個非常好看、休閑的島嶼,作為我們閱讀的背景,那是否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都市與繁忙的工作有削弱我們閱讀熱情的可能?
葉子:坦白講,閱讀的競爭對手太多了,它的敵人都太強大,短視頻、電影、電視劇,或者哪怕跟別人聊天、吃飯,都會讓我們覺得更休閑更放松。和閱讀相比,我們的本能一定更傾向于去干那些事。
所以閱讀的自我驅動完全在個人。想讀書就會去讀,無論放松還是緊張;要真是不想讀書,再放松,再悠閑,也未必會讀。
《我在島嶼讀書 第二季》劇照。
硬核讀書會:參加《我在島嶼讀書》,你會跟父親交流錄制經驗嗎?
葉子:我爸參加完第一季,回去和我說,一上島就游泳,游了兩天泳,就結束了。我現在感覺被騙了,哪有這么輕松。
他也感嘆過劇組的龐大,說半個飛機都是攝制組的人。我當時覺得太夸張,來了以后發現真是這樣,可能一架飛機都不夠。
錄節目對我來說是全新的體驗,像坐過山車,忐忑,魔幻,每天都很歡樂,也希望大家能喜歡吧。
· END ·
作者丨許崢
編輯丨蕭奉
校對丨楊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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